看展覽從來是一場遊蕩經驗。跟有意識的散步一樣,我們也可在城市裡,打開五感,輕盈但狂野地接收正在上演的一切。然而,在繁忙的點對點生活中,我們不常這樣。
陳庭在中大MFA畢業展的《綠房間》由 7 份作品組成,可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遊蕩。就效果而言,作品的擺放形成很強的感受鋪陳(不只是文本鋪陳),引領觀者一層一層體驗。甫進去,好像踏入了誰家的玄關,再來日記、客廳、梳化、行李箱等混合現成物及手工的兩份裝置作品。藝術家彷彿把觀者拋入一個場景,而我能感到自己的「存在」,可主動地置身及介入作品。然而,接著下來的旅程,作品好像慢慢把觀者們吸進去了,被一點一點消融。
經歷完一些物件,我留意到眼前愈來愈多平面,消除日常物件上的固有符號,到達藝術家的內心讀白。《夜間飛行》是一組屏風,上為陳庭常用的石膏、平底漿混合素材,詩句隱身之中。那是藝術家的痕跡明顯重過現成物的一下轉折。之後它會引你去一個半身盒子《正在播放:Damien Jurado - Maraqopa》,你不得不蹲下來看,並被其神秘紅色光茫,慢動作地吸進盒壁內,被收納在這場神聖儀式中。最後,你會到達綠房間內最大的一塊平面 –– 投影屏幕 –– 《蜃景電影院》。愈來愈抽象及細碎,讓觀者聽她的內心喃喃。
乍看綠房間,你會感到愜意平靜,我卻認為,它充滿著極端的對比。甚至,相對場內起其他同學一些呈現鮮明張力的作品,陳庭有著最大幅度、最極端的對比,暗暗呈現很多猛力的跳躍。例如,《蜃景電影院》的獨白特具一種溫柔和自在,卻一直在 flickering。影片放著弛放的氛圍音樂 (ambient music),聽著會感到很遠、開揚的感覺。畫面一轉,聲音突然跳入很近、很粗糙的現場錄音聲。聲音猛然的轉向,彷彿一秒在未來的幻想中、回憶中、夢中飄浮,下半秒就把你暴力地拉到當下。即使多夢幻的、充滿靈性的,就要扯你到現實,一個截然不同的狀態。《正在播放:Damien Jurado - Maraqopa》亦是在綠色盒子中,放置最強的對比色 –– 一盞紅色的鹽燈。
觀者在不知不覺之中,不斷被拉來拉去,彷彿沉浸在藝術家身、心、神的重現之中。繪畫研究中就有 pull and push 的說法,簡單來說暖色系、鮮色調好像是撲向觀者的狀態,就有推向的動作;冷色系、淡色調就有向後拉的感覺。視覺本身可以帶來如此的官感經驗,而在陳庭今次的作品中就化成了空間、燈光、物料、聲音、觀賞者的身體經驗等等。在含蓄中有著矛盾,在矛盾中展現抵抗力(resillience),我們參與了她的旅程,也召喚起自身經驗。
由於時間緊迫,回家才細看其展覽介紹及日記本子。介紹中,她寫及《綠房間》乃關於旅行,希望透過裝置製造一種漫遊經驗。的確,有的,走完我有感受到這個經驗意圖。閱讀日記後,更是體會更深。反而,我在看展時未有想到是旅行,而是想到「家」(可能因為家品等現成物),就是站在不同的著眼點了。不一定在說社會性和有形的那種家,而是心鄉。最近更是想到,世界總是嚇人,而面對這個世界時,個體其實不斷面對去留,不斷離開並嘗試階段性地立身安命。我們一直嘗試回答及找尋自己是什麼,想「走出」哪裡,決意如何「出走」等等。感謝有這個房間提醒了我,那些看起來恬靜的每個瞬間,均經過最剛烈的洗滌。
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碩士畢業展 2023
展覽日期:24/6 - 5/7/2023
展覽地點:香港中文大學本部文物館展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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